于是,我们也就知道李汝珍的脚步,到底能走得多远了!
大清王朝这块土壤,和提供给那个都柏林人的英国早期工业革命的社会基础不同,资产阶级革命冲破中世纪的黑暗,使斯威夫特拥有的思想自由度和对社会的批判权利,要比李汝珍不知大多少倍。这部《镜花缘》才跨出去不太坚实的一步,刚刚开始对封建礼教的批判,甚至还没有拓展开来,那灵魂中的宪兵就站出来,叫他止步,很快就一脸正经地收兵了,又回到三纲五常的正统中来。首鼠两端,虎头蛇尾,写到最后,也就只有莫名其妙,而不知所云了。
当然,我们没有理由责备他,也没有理由要求他和斯威夫特一样,不是他没有远见,而是不敢远见,这也是文网如磐下所有中国文人的悲剧。要命是第一位的,成为钦犯,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。如果查一查梁山泊忠义堂前的那块碣石,在三十六天罡、七十二地煞中间,称得上为“士”的好汉,在众英雄中是很少数。因此,回想自己少不经事读《红楼梦》时,很难理解曹雪芹为什么老是念叨皇恩浩荡,老是表态不敢犯上作乱。而如今当我年逾花甲,也经历了一番人间沉浮以后,才悟到这正是旧时文人之可怜可悲之处。之所以具有这种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的精神状态,就因为怀着弄不好要杀头的恐惧呀!如果曹雪芹没有这种时代的局限,没有心理上的障碍,能够汪洋恣肆地写去,那么我们现在读到的,将不知是一部怎样辉煌的《红楼梦》。李汝珍的《镜花缘》虽然填补了中国文学史上一个空白,但非常遗憾的是:它的二等品的文学评价,是无法与斯威夫特的《格列佛游记》相比拟的。不是李汝珍的错,而是这块文学土壤太过于板结的缘故。